15万汽车工人罢工，美国汽车产业怎么了？

在全球资本主义的心脏地带，工人阶级正在发出自己的声音。

据央视新闻报道，当地时间18日，美国汽车工人联合工会罢工进入第四天，汽车工人联合工会与底特律三大汽车生产商已经恢复关于提升工人薪资待遇的谈判。不过，工会主席肖恩·费恩18日表示，谈判进展缓慢，并警告称工会将在必要时扩大罢工范围。

此前，美国媒体报道称，约有15万名汽车工人与通用、福特及斯泰兰蒂斯这三家汽车制造商的合同将于当地时间9月14日到期。这也是美国汽车工人联合会成立八十多年来，汽车工人首次针对汽车三巨头同时举行罢工。对于此轮罢工的持续时间，摩根士丹利调查显示，绝大多数受访者(96%)预计罢工将持续一周以上，超过三分之一（34%）的人预计罢工将持续一个月以上。

在诉求上，汽车工人联合工会要求在4年内加薪40%，并提供固定福利养老金，还要取消工人工作8年才有资格得到与老员工相同报酬的分层薪级制。但三家汽车制造商纷纷拒绝，因为成本太高了。如果答应的话，三巨头每年的人力成本将增加450亿到800亿美元，所以他们提出的加薪幅度为17.5%至20%，没有其他福利，也不按照工会要求修改薪酬制度。

UAW为何如此厉害

众所周知，美国工会是个比较特殊的组织，在美国经济发展中起到积极作用，保护了工人的利益，协调解决了很多劳资纠纷，推动了美国经济的繁荣。从19世纪的“八小时工作制斗争”“芝加哥工人罢工”“普尔曼大罢工”，到20世纪的“劳伦斯大罢工”“煤炭战争”。部分较大的工会还会透过政治游说或竞选，影响美国联邦政府及各州政治人物的决策。

然而，强硬的美国工会在企业发展中也会形成阻力，过去很多美国企业迁出美国工厂到世界各地去投资，有很大因素就是美国工会力量过大，其作用远远超出协商薪资问题，对企业正常运转造成很大影响。赴美开厂的“玻璃大王”曹德旺就曾在纪录片《美国工厂》里怒斥：“他们不尽职，浪费我的钱！工会制度只会养闲人。”

此次罢工的主导者——UAW，对于美国资本家来说，可谓是“臭名昭著”。作为美国劳工联合会（Congress of Industrial Organization）的一部分，UAW成立于1935年，并在1936至1950年代迅速发展。UAW将此次罢工命名为“起立罢工”（Stand Up Strike），呼应1937年通用弗林特工厂的“静坐罢工”，从那时起UAW逐步走上历史舞台，成为美国劳工运动的重要部分，巅峰时期会员总数达到了150万人。

从历史发展来看，UAW可以简单理解为是一个为汽车工人们谋福利争权益的组织，但它不是公益组织，入会的工人要将工资的一部分作为会费上交（2007年这一比例是5%）。早在1935年成立后，UAW就组织过一系列的罢工活动，通过与福特、通用、克莱斯勒三大汽车厂商谈判，为工人争取到加班工资、带薪假期等一系列权利。2008年，这三大汽车公司申请破产重组，随后这些工人都加入了UAW，薪资和各项福利高达70美元/小时，由此导致企业负担过大，运转艰难。

为了准备这次的大罢工，美国汽车工会筹备了8.25亿美元。凡是参与罢工的工人，每周发放500美元的应急生活费，在罢工期间的医疗类临时支出，也可以由工会承担。按照美国汽车工会的预算，这笔钱最长可以支持罢工持续11周。

虽然工会以自己的强势在过去几十年中为自己的会员争得了无数的福利，但也有一些人士指责说，正是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将美国汽车行业拖入了泥潭。因为劳联—产联一向反对美国制造业的转移，而且工会大都存在政治和意识形态色彩，再加上其它国家制造业对美国的冲击，所以UAW对于外资和私人资本进人本国汽车制造业十分不信任。

也因此，企业认为工会对企业是一种分裂力量，其罢工总是给企业带来损失。比如在美国，码头工人非常强势，经常提出加薪要求。2006年的罢工导致了美国西海岸封港，影响到世界各地。最后美国总统布什动用了80天冷却期的规定，才让双方回到谈判桌上。近几十年，随着美国制造业不断向外迁移，有工人认为加入了工会就仿佛拿到了“铁饭碗”，工会也只会在情绪上裹挟美国工人索取利益。

就像2019年奥巴马资助的纪录片《美国工厂》所言，有些人“每天就是来玩玩填字游戏”，“看看同事带来的录象带或者看看报纸，要不就是干坐着”，即可获得全部工资和福利。而且UAW还会不断通过组织罢工等方式，逼迫企业让步，以让工人获得更高薪酬和福利。

比如在UAW主席费恩看来，美国汽车工人要求提高福利是合情合理的。因为官方数据显示，2022年福特汽车、通用汽车和Stellantis集团税前利润分别约为104亿美元、145亿美元和233亿欧元。其中，通用汽车首席执行官玛丽·博拉的薪酬从2018年到2022年增长了32.5%，但同期通用汽车员工的薪酬中位数仅增长了2.8%。福特首席执行官吉姆·法利，从2018年到2022年，他的薪酬猛增了18%，而福特员工的薪酬中位数增长了16.1%。

再加上很多全国性的大工会在诞生之初就带有强烈的帮会色彩，十分依赖某些领袖一般的“强人”主导。他们与基层工人日益脱节，非但不受工人制约，反而打着“为工人谋福利”的幌子在情绪层面一呼百应，由此导致美国劳资关系日益紧张，以致有人将“大工会”（Big Labor）与“大资本”（Big Capital）并列为劳动者的对立面。

工人为何要求涨薪

首先，罢工潮持续爆发的背后是美国高通胀与居民生活成本居高不下的矛盾愈发凸显。

在油价连续两个月反弹的背景下，剔除食品和能源成本的核心CPI同比上升4.3%，而8月份美国通胀不仅连续第二个月同比反弹，而且超出了此前市场预期的3.6%。虽然疫情以来，美国政府的大规模财政刺激导致居民累计了超过2.3万亿美元的超额储蓄，然而随后财政退坡、居民实际收入下滑和消费活动修复都加速了居民超额储蓄的消耗。近期旧金山联储使用储蓄的绝对规模进行测算，截至2023年7月已回落至810亿美元，预计今年3季度将耗尽。

LendingClub的调查显示，78%的年收入低于5万美元的消费者以及65%的年收入在5万到10万美元之间的消费者在7月份已经过上了月光族的生活，而在年收入10万美元以上的人中，也有44%的人称自己的钱每月不够用。对于工人阶层来说，工资不涨采购成本涨，生活就会变得困难，所以通过罢工来提高工资就成了必然的选择。而工资提高对应就是生产企业的人工成本提高，又会进一步推动物价上涨。

其次，美国三大车企近年来的业绩并不理想。2022年车企全球销量TOP10显示，通用累计销售584万辆，同比下滑8%；福特销售367万辆，同比下滑6.1%。两个传统“大厂”，2022年均表现出“增收不增利”的状态。其中，通用汽车净利润约99亿美元（约合人民币671亿元），同比下跌0.8%；福特汽车则是由盈转亏，净亏损近20亿美元（约合人民币135亿元），该公司2021年净利润超179亿美元。

雪上加霜的是，在全球汽车行业电动化的当下，它们的新能源渗透率都较低。2022年通用的新能源车在全球销售约52万辆，占比8.8%；2022年福特汽车的新能源车全球销量约35万辆，占比8.3%。在这种情况下，工人们对于企业的未来充满了不确定性，因此只能选择通过罢工来表达自己的诉求。

最后，美国汽车制造商与工会之间的—个主要矛盾点来自于电动车转型。因为相较于燃油车，电动车的结构更简单，系统零部件更少，所以制造电动车所需要的工人也更少。全球第一大汽车零部件供应商博世表示，制造柴油和汽油系统需要的员工数量分别为10名和3名，而电动车只需要1名员工。但UAW却要求车企在向电动车转型过程中，工人目前的工作岗位不能被裁撤。

特斯拉工厂

从劳动力成本角度看，汽车“三巨头”的薪酬成本约为每小时64美元。相比之下，特斯拉公司的劳动力成本甚至更低，为每小时45至50美元，马斯克长期以来也是反对工会的“铁杆分子”。此外，为了摆脱工会影响，同时降低生产成本。未来三巨头会在阳光带地区（Sun Belt）开设电动汽车工厂，这些地区都是不太支持工会的州，也是很多外国公司设厂的地方。

考虑到当前美国汽车行业正处于电动汽车转型的阵痛期，如果汽车制造商认为他们支付的劳动力与同行相比成本过高，他们可能会将整个供应链转移到Sun Belt或者墨西哥等海外国家，从而导致传统汽车工人失业。

鹬蚌相争，特斯拉得利

截至目前，虽然谈判结果仍未见分晓，但双方僵持不下无疑会给产业链上下游带来连锁反应。这其中，最大的受益者就是特斯拉。Wedbush研报表示，未来几年，特斯拉最大的电动汽车竞争对手将面临越来越高的成本和复杂性。并且随着竞争的加剧，提高电动汽车价格可能也于事无补。

从销售端看，如果罢工仍将持续，美国可能有大约三分之一汽车产能停顿，传统汽车产品的价格或将进一步走高，消费者的等待时间也将延长，这将导致部分消费者转向新能源汽车。Tech Crunch称，如果UAW罢工持续四周，将“推迟生产时间表和电动汽车规划至2024年”。这对特斯拉来说也是一个积极因素。

此外，罢工更凸显了特斯拉的成本优势。如前所述，特斯拉的劳动力成本本就低于三巨头。而在制造层面，由于研发上的高投入，使得特斯拉的制造和运营成本远低于行业水平。

比如在芯片方面，特斯拉采用自主设计的车用芯片，较对外采购成本低很多，并且还减少了对供应商的依赖。一体化压铸技术虽然短期来看，会增加成本支出，但从长期角度而言，可以将70余个零部件精简为1个，制造时间从1-2小时缩短至45秒-2分钟。此类技术的创新应用，会持续不断地摊薄制造成本。

毫无疑问的是，不管是三巨头还是UAW，都只把电动车当作一个新业务，并没有意识到其对燃油车来说是一场彻底的产业颠覆。如果不能在思想层面摆脱以往的“路径依赖”，那么他们的结局就只会是下一个诺基亚。

参考资料：

黑天鹅起飞？三巨头瑟瑟发抖 南意 ETF进化论

近年来美国工会的复苏趋势及其面临的挑战 汪洋 袁钰莹 工会理论研究

美国汽车制造商与工会之核心矛盾分析 TradesMax 美股投资网

美国工会，企业一种分裂的力量——世界工会介绍之美国篇_袭祥德

通用汽车罢工所为何事_高荣伟

美国工会建会中的劳资博弈_史庆